污七八糟的廢物總在地上堆積，臭氣昏天的雜味總在空氣中伴隨，沸沸扬扬的喧鬧聲總在耳邊徘徊。但，晝夜不息跑遍觀塘大街小巷、熟悉這一切「繁華」的我們已經慣成自然。從街頭的飛髮舖到街尾的士多，我們每天都要逐一玩個夠。
「萬歲！」正當我全神貫注地注視幸運卡機的出口，期盼卡面會現出一個「一」字時，突然旁邊傳來的一聲把我嚇壞。唉，我心裏不是味兒，一股混合無奈及後悔之感傳遍全身，早知我就抽旁邊那台了，怎能眼白白看着信又中大獎呢？我再次打開那破舊的布袋兒，可是一毛錢也不剩，只怪我今天「收穫」實在太多——麥芽糖、糖蔥餅、叮叮糖、飛機欖、竹蜻蜓、彈力球……
「送給你吧。」一換取了大獎禮物的信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到我面前。
「今天先送你這個積木屋，當以後娶了你，我一定要給你買很大很大的房子！」這馬上泛起了我心中的愉悅。
「我都沒有說要嫁給你呢！」但仍然不認輸的我卻堅持裝着要面子，擺出一個嘻皮鬼臉。
「你倆小不點！」突然一把耳熟能詳的聲線從遠處冒出：「入夜天氣更冷啊，不要貪瀟湘！信快過來，阿姨請你喝杯熱蔗汁吧！小敏你也快來喝杯」
是我媽，推着幾塊破銅爛鐵，在裕民坊一帶賣蔗汁。此時，旁邊同以小販維生的姨姨叔叔們也紛紛用賣剩的給我們送一頓自助餐——炒栗子、臭豆腐、格仔餅……五花八門、或鹹或甜的也有。
邊吃邊聊，在這暮光照耀的天空下，寒風不止我們的歡騰。觀塘這一帶是個爐火正旺、暖烘烘的大暖爐。
「敏?」一聲把我回過神來。我一直坐在APM某家咖啡店，點了杯咖啡邊看着玻璃窗外，邊等待着恒。
「在看什麼？」
「沒有。」我向他露一個微笑。
眺望窗外，眼簾前是那個面目全非的觀塘。明媚的陽光下，再不是那品流複雜的舊觀塘，而是幾幢繁華林立的樓盤聳立着，銀灰有格的磚，通透的窗，光滑的墻，從頂峰到樓底通通是華麗的一切。
「其實這裏我曾考慮過，的確設計不俗、設施齊備，但我始終認為比不上山頂那新建成的藍海匯。況且這舊區剛剛才徹底拆掉，感覺好像……」
我只給了一個微笑。
「啊不，剩那臨時小販市場還沒有拆掉，其實反正現時根本沒甚麼客人光顧，而且小販蟻堆成群一向都不討人好吧，為何不快點……」
不，不是這樣。
小販也能帶給別人歡樂、帶給人溫飽。
我反是擔心那種人情味會否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你……不是說約出來是有話要說嗎？」
我沒有立刻回答，大概是腦海複雜的運作中，憶着那些舊事。
「敏，難道你已有答案？」
「小敏，你醒了？你好點嗎？」
現實往往總叫人無言以對。一波死神似的流感疫症籠罩了整個觀塘，而我，也在這寒冬中病倒了。原本人聲鼎沸的觀塘變得不殘留絲毫五光十色，街道上再沒有擠擁的人群，再沒有川流不息的小販攤檔。
我病得很重很重，母親說待不及了，要到私家醫院，政府醫院根本已是一個擠滿蜜蜂的蜂巢。我知道母親是硬說的。若果疫情持續下去，大概連生計也很難維持了，到私家醫院求診更不用說，實在是難若登天。
我卷在被窩內動彈不得，冷汗一直沿着我臉頰流下。從母親雙眼足已看出無限的憂心，我很想叫她休息，可是奄奄一息的我卻是沒有力氣。我知道我的面色很蒼白，我知道我的嘴唇並無血色，可是，母親的模樣卻更是憔悴不堪。
此時，躺在床上的我無意中發現往時一直掛在母親頸上的玉佩不見了，而我瞬間領悟到原故。
突然聽到幾響拍門聲，母親趕去看看，動彈不得的我隱約聽到一些對話。
「這裏不多，但……」
大概是我的狀況傳開了，我知道母親很不想收下，但實是迫不得已。信媽、士多舖的嫺姨、買栗子的林伯，此刻我覺得愧對了他們，同時卻很感恩，他們使我的童年從不孤立無援、從不寂寞冷清。
「都怪我這當母親的不好……要小敏跟我在街上買蔗汁捱苦，如今…..」
聽到這裏，我的淚水徐徐地湧出眼眶。
這一刻，我決定了。決定了將來一定要靠自己，努力給母親過安穩的生活。
「都一起那麼久了，你還沒有想當新娘子嗎？」恒應該是看我不說話，忍不住直接地問了。
「如果將來我們真的結了婚，你可以辭了現在的工作，我有假期就能環遊世界，過屬於我們兩個人獨一無二的生活，或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在這觀塘新樓盤購一單位……」
我回想起小時候的一初衷，我想當的其實並不是童話裏的公主，並不是城堡裏的皇后。
我實是想過無憂無慮的生活，但理想的並不如現在這樣。恒並不理解，他誤會我是喜歡觀塘這樓盤。
我以前總認為相處久終會日久生情，但如今我知道了，由始至終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並沒有理由繼續尋找打開我們幸福之路的鑰匙。
這一刻我還沒有直接拒絕他，但大概已很清楚自己的意向。容許我的自私及任性，但事實是我們的價值觀根本不一樣。
「恒，我突然不太舒服，今天我還是先回家。」
「那麼，也先喝完咖啡吧。看，你一口也沒喝過，咖啡也冷了，或許我買杯新的給你，喝完再走。」
聽他這樣說完，我轉移視線，凝視着桌上的那杯咖啡，卻瞬間有幾道疑問在腦海徘徊。為何人們總認為變涼了就不好喝呢？難道味道的精髓會隨着消失嗎？
或許在冬天比較感性吧。
「我是故意選這家咖啡店，有新出的高級咖啡豆來自巴拿馬莊園……」
「不用了。」
說完，我馬上喝了一口，便拿起那杯咖啡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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