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嘉莉(聖母玫瑰書院)〈長廊盡頭的書店〉


「小妹,這個出版社……早就沒了,你要收舊書的話,試著去觀塘那邊的路口子探探吧!」商務大書館職員沒好氣地回答道。

許樂恩面帶愁緒,彷彿成就了失敗的人生。作為一個不知名小說收藏家的她,今天竟不爭氣的卡頓在《屠龍傳奇3》上了。好氣的是,第一、二、四都集齊了,到底是那個牲口買走了第三部?

許樂恩走出商務大書館,接著從帆布袋裏拿出手機,打開雅虎瀏覽器並搜索「觀塘書店」這四個大字,之後就得出了兩個搜尋結果。許樂恩心中狂喜,想到:不錯,這兩個地方相距也不算遠,總而言之,今天,《屠龍傳奇3》必須搞到手!

「下一站係牛頭角,The next station is Ngau Tau Kok。」許樂恩懶洋洋地走出牛頭角站,叉著腰又打了個哈欠,仰望天空,刺眼的陽光普照下,頭額不禁冒起幾滴汗水。就此也不為足道,最讓許樂恩不解的是,為何去觀塘書店卻要在牛頭角站下車?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把牛頭角和觀塘合為一個統稱,索性取名為「牛觀頭塘角」好了,省得忽悠人。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著,一下子便足踏在宜安街的道上了,順勢穿過宜安街市的時候,許嘉恩的世界觀頓時被刷洗了。雖說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但從小住在中西區的許樂恩就沒見過這些世面。左一個維修汽車,右一個配鑰匙,前一個手工藝品,後一個磨刀霍霍,左想右思,自家都不如觀塘的便利!走過路過,霎時一件奇形怪物勾住了許樂恩的眼球,廣告牌上寫著驚悚的字眼,牌面底色奇葩,稍稍顯得神秘莫測。許大小姐納悶了,心想:這到底賣的是啥東西啊?「賣鬼仔」?難道是養鬼魂的?嘖嘖嘖,此地不宜久留,速退速退。

急急腳快步行走,差不多走出整個宜安街街市時,許樂恩已忍不住到一旁的涼茶舖買了杯「崩大碗」,具體是什麼不知道,但綠綠的,還挺滋味。這天氣實在太酷熱了,加上一整天拔腳的尋書之旅,此時此刻的許樂恩猶如一個汗流浹背,口渴難耐的饑荒者。「沒有空調的市集簡直跟『桑拿室』無區別阿!」許樂恩心中吶喊道。

涼茶舖旁是一間改衣店,裡面的老闆娘華姨話最多,自不然就跟許樂恩搭上了話。 「小妹子,上哪兒去啊?」「裕民坊那頭。」 「湊過來,跟你說個秘密!」

據華姨口中得知,一九七二年六月的時候,就在這距離不到五里外的翠屏道木屋區曾發生過雨災,約七十人被山泥活活埋死。其中有一名男子,他曾是裕民中心裡的唱片店老闆麥明,他有位哥哥叫麥克勤,現在還在生,就在前面的轉角路口的同仁市集經營著一間書店。這都沒什麼,但聽說麥明死後,有街坊說自己下班回家時,看到一個穿著復古西裝的男子在街道閃現,面帶鬼祟的微笑,臉上像是抹了麵粉一樣慘敗,眼白有紅筋,十分可懼。後來流言蜚語越作越大,又有的說聽到裕民中心的長廊拐彎處傳來唱片的聲音,中心裡只有一間被封鎖的唱片店,那就是麥明的,於是人們就斷定是老麥那死人弟弟作的鬼怪,無人敢前往那個最後排的長廊。

許樂恩聽完華姨一本正經的細說,雞皮疙瘩一下湧上了心頭。裕民中心……同仁市集……這兩個不就是她正要去的地方嗎!許樂恩頓時懷疑人生,世界竟會那麼小,風水輪流轉,此等倒霉之事如今落到自己頭上!不過,許樂恩也嘗試說服自己,傳說始終是傳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又何必如此虛驚自己。於是,許樂恩跟華姨道別之後,便繼續前往裕民中心。

沒什麼事,能阻擋我許樂恩買到《屠龍傳奇3》的決心!——到達裕民中心的正中心,許樂恩敏感的鼻子早已聞到了來自西面八方的草藥味,聞之欲吐,事到如今,賞點臉都不能不用臭屁彈工廠來形容此等地。自作聰明的許樂恩自發從口袋裡抽出一包口罩戴上,口罩帶子緊緊勒緊兩旁的耳背,絲毫都不能鬆懈。許樂恩帶著戰戰兢兢的腳步一路前行,後腳搭前腳,一步十公分起又十公分止,像是落了塊燙腳的地,無法從容。

裕民中心空間不小,一個路口又打通三個長廊,要想找到書店實屬有點吃力。許樂恩經過一串商店時,見地面有塊不知名佛牌,便撿起來看了看,東張西望,見到後面疑似是販賣佛牌雕像的小店,想必這面佛牌就是從那處偷偷跑出來了。許樂恩正打算起身,身後突然出現一個的男人,男人衣穿不整,一件無袖白背心搭一條短褲,衣服上沾有一兩滴不明顯的番茄醬,頭髮稀疏,是個經典的地中海,他遊手好閒地走到許樂恩身側久站著。許樂恩起初還有點呆滯,等反應過來才開口對男人說:「不好意思叔叔,這面佛牌是你的嗎?我…我只是路過拾到。」「哈哈,不用怕我的小妹妹,謝謝了。」男人說完後便隨手抽走了佛牌,雙手搭在後背,兩腳悠哉悠哉的擺動著人字拖,順著小店走了回去。「叔叔,你知道德隆書店在哪嗎?」許樂恩趁著大好機會問起了話。男人停下了腳步,頭微微轉過來,用餘光盯著許樂恩,開口便說:「德隆工業大廈在偉業街,但你要找德隆書店我就幫不了你了。」

倒霉,太倒霉了。許樂恩罵罵咧咧的大步走出裕民中心,在手機上草率再翻查過,才發現這間書店早結業了,狼藉的許樂恩只好繼續步行前往同仁市集。

同仁市集是2014年建成的,算是比較新式的改建。可惜因地理位置不佳,兩百個租借單位僅只有五個正在經營,入駐的商家寥寥可數,人流更是屈指可數,清淡得很。所以,許樂恩很快就找到第二間書店,進去後發覺書店很擠迫,四面橫牆林立著「一座座」的小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絕無僅有的絕版書也幾乎在內保存得不錯。這時,書店老闆開口了,他帶著滄桑的聲喉說:「需要什麼書?」許恩樂對著面前的「美食」垂涎三尺,差點兒忘了正事,這才連忙說道:「請問有《屠龍傳奇3》嗎?」「有,請稍等。」老闆回答後便彎著身子往抽屜裏翻。許樂恩仔細打量著這位伯伯,伯伯留著長鬍子,精神不怎麼樣,眼皮半開半合,黑眼圈暗紫,再加上鬆弛的眼袋,得罪說句,活像半個吊死鬼。等等,這裏是「麥克勤書店」,麥克勤……麥克勤不就是華姨說的那個麥明的哥哥嗎?所以,許樂恩眼前的這位就是名副其實的麥伯伯!

麥伯伯遞過書後,帶著頗親切的笑容跟許樂恩聊起話來,一聊就是半小時,從中了解到麥伯伯很多的事情,尤其是他的親弟弟。一開始許樂恩也沒覺古怪,認為麥伯伯只是悼念親人,告訴她自己最近與弟弟相處的平淡點滴,直到麥伯伯說道:「你真是個好姑娘,等你那日還來光臨,我就叫上我的弟弟跟你聚聚,很少有年輕人願意跟我們這群老頭子交心了!」許樂恩終於忍不住開口:「伯伯,你的弟弟不是英年早逝了嗎……對不起,壞了你的興致。」麥伯伯聽完後神色大變,但並非哀痛的表情,而是不解。許樂恩尷尬的跟他解釋剛才在改衣店聽聞的東西。

只見麥伯伯含怒地說出:「別聽那瘋婆子說的鬼話,我老弟,好著呢!」 果然,信則有,不信則無。信不信,也只是人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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