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珮恩(聖馬可中學)〈沿路上的滋味〉


早晨的陽光穿過玻璃窗,照射在阿采泛紅的臉孔上。她早已醒過來,揉了揉雙眼,身體卻不願挪出被窩,看着天花板發呆,腦子裏一片空白,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阿采住在致昌大廈十多年,小時候家裏人很多,除了爸媽和兩個弟弟,還有奶奶、外婆、叔叔和阿姨都住到一夥。雖說這房子不大不小,但九個人住實在擁擠,床位不夠,晚上甚至要輪流睡沙發。以前阿采常常羨慕其他小孩,擁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書桌,自己的床。但人長得越大,越明白現實的殘酷及無奈,在這寸金尺土的地段,能「有瓦遮頭」已經很幸運了。

現在阿采早已習以為常,她就讀的學校不在這一區,每天都要一大早乘車上學,平日放假寧可待在家中休息補眠。要不是今天答應了媽媽幫助送東西給陳阿姨,她是絕對不會外出的。

阿采平日上學都是以車代步,沿途的風景也是走馬看花。宜安街附近有些甚麼餐館,她從來沒有仔細留意,只知道家對面是街市。阿采不以為然,低着頭滑手機,與街上的行人擦肩而過,一心只想着趕快交差回家。

阿采沿路走了許久,忽然樹下飄來一股香味,抬頭一看,原來是炒栗子攤檔。一個瘦削的老伯伯,身穿白衣短褲,雙手一前一後握着大鐵鏟,使勁地翻炒黑沙和栗子,陣陣白煙向他撲面而來,老伯伯的額頭冒着汗珠,背後的白衣變得濕透。只見他一手抽出紙袋,一手從黑沙堆裏挑出栗子,白手套被染得黑黑的,把盛好的栗子遞給客人。阿采笑了笑,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愛吃那熱烘烘、甜滋滋的炒栗子,當時自己不會剝殼,只好用牙齒嗑,爸爸看她咬不破,便把自己剝好的栗子給她。後來爸爸離世了,再也沒人給阿采買炒栗子,她發現市面上有獨立包裝的即食栗子,方便又便宜,還不用自己剝殼,漸漸地就把炒栗子忘記了。想不到今天的偶遇,打開了她塵封多年的回憶。

阿采看着看着,差點忘了媽媽委託自己的任務,她馬上加快步伐繼續趕路。可走不了多久,經過同仁街市場時,好奇心又使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阿采猶豫了一會兒,但想到自己平日不常來這種地方,今日難得經過,不進去參觀實在太可惜。怎料一上樓梯,眼前空蕩蕩的,舖位大部分都空置了,氣氛冷冷淸淸的,嚇了她一跳。大部分店舖售賣毛巾、棉衣褲、文具等,但款式大多不符合阿采的年齡。店舖的檔主都是老伯伯老婆婆,有些更是滿首銀髮,他們坐在折板凳上,雙手叉着腰,或者放在膝蓋上,市場的人流稀少,阿采總覺他們一直盯着自己,不禁打了個哆嗦,戰戰兢兢地逛了一圈,便匆匆離開了。

好不容易把東西交到陳阿姨手上,阿采終於鬆了口氣,但她沒有立馬飛奔回家,反而想多流連一會。

阿采在陳阿姨家附近的康寧道公園,在樹蔭下找了個長板凳坐下,陽光穿過葉子的縫隙,地上全是斑駁的樹影。她喝了口水,擦了擦身上的汗,微風輕輕吹來,阿采伸伸懶腰,把頭靠在椅背,任由自己凌亂的頭髮隨風飄動。她悄悄閉上了眼睛,一個人靜靜地坐着,空氣格外溫暖淸新,四周瀰漫着花草的氣味,心中積累多時的煩惱苦悶瞬間一掃而空,這感覺竟比整天躺臥在床上來得舒服自在。阿采坐了許久,直至太陽快將下山才離開。

回家路上,正値下班時間,街上頓時多了提着文件、公事包的上班族,他們眉頭緊皺,冷冰冰地低頭注視手機,阿采彷彿看見了平日毫無生氣的自己。她見那穿白衣短褲的老伯伯還在,便上前買了包炒栗子,捧着紙袋,眼睛笑眯眯的。再次踏上宜安街,她放慢了步伐,收起了手機,仔細留意每一間餐館,打包了家人愛吃的餃子,急不及待與他們分享這一路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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