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儀(威靈頓教育機構張沛松紀念中學)〈逃避〉


小時候我很懶惰,幾乎都不願出門,讓我出門就像叫小孩子吃苦瓜一樣,他們會編出一百個你想不到的理由拒絕,或者擺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臉容。其中更深的原因,可能是找不到想待著的地方,不習慣別人的目光。而唯一讓我想去的地方,大概只有那個店舖吧。

媽媽很喜歡逛街,爸爸和我總是要在附近等她細細打量、過比三家。閑著沒事,爸爸和我慢慢便喜歡在一間賣電話殼的店舖裡候著。那裡是沒有牆的單間,進出的人都專注地挑選琳瑯滿目的手機殼,沒有人會注意我,只有一個寫著攝影進行中的警告牌子,所以我倒是有一份安全感。店舖裡坐著一隻小狗,樣子跟以前和我一起長大的小白一樣,好像是小白的轉世用新身份出現在我身邊,靜靜地坐在收銀台旁邊看著往來的客人,沒敢走來走去。我跟牠不自覺地玩起不讓牠看到我在看牠的遊戲,牠的目光一掃過來,我就逃開。有一次,我走到牠面前想摸一摸牠的頭,牠突然一轉可愛的模樣,露出凶惡的神情低吼著。店舖主人雙眼不離右手的手機,左手摸一摸小白的頭說:「牠比較怕生,陌生人接近牠牠就會凶人。」

「爸爸你看,牠好像小白……」我回頭一看,爸爸不在!糟了糟了,是我看得太入神,沒注意到爸爸已經走了嗎?他們開車了嗎?我跑出店舖到處找,在這個四通八達、每條巷子都很相似的商場東奔西竄,可就是找不到他們。我實在不愛逛街,一出大門我就沒有了中心,形形色色的店舖招舖不是鬼魅的紫紅,就是破落的蒼白,想著想著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也不敢跟陌生沒表情的生臉孔說。沒法子,我又回到那間店舖,那一塊塊寫著我行我素、畫著彩虹、骷髏的手機殼一如我現在的心情般混亂。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去哪裡了?剛去了洗手間回來找不到你,以為你跑哪裡去了。媽媽買好了,回家吧。」這冷淡的語氣卻又是如何溫暖可靠,一如他斑白的鬚根,一如這不看人的店長、這菱形鋪成的橘黃地板。

父母也不常在家,這時我便心癢癢地在想要不天天去找小狗玩,去多了牠可能就不覺得我陌生了。往後父母外出的周末,我都會跑去那間店舖嘗試接近小狗,店舖主人也不介意,只微微地一笑便埋頭看手機上的股票。慢慢地小白習慣了我假意挑手機殼地接近牠,甚至無意的觸摸……

正當我和小白日漸熟稔時,爸媽為了讓我上更好的學校,決定搬家了。到了陌生的地方,我更不願出門了,即便家裡的冷清我也不習慣。偶爾,我會想念那店舖的安全,各人沉醉在自己的隨身聽或情侶間的細語,我像一隻不起眼的蝴蝶潛入其中,不驚動任何一人,卻擠在人群中感受那團聚的溫度。上了中學之後,我抓住一個空檔便回到那個商場,沿著當初讓人徬徨迷失的巷子,看到了店舖裡那個熟悉的身影——牠還在那裡!牠一直在!也許是我太過高興了,徑直地跑了過去想摸牠,結果冷不防牠凶狠地咬了我一口。我難以置信,牠仍然對我如此防備……店舖主人也一直向我道歉,但是在我心理的陰影和傷心卻無法抹去。

這件事後,我再沒有回去了,也不敢再貿然接近小狗,害怕牠咬我。可能我只是把牠當成小白的替身,但牠終究不是小白。其實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殼,遇到事情總是習慣地躲起來,或是偽裝成甚麼,到底是一種依賴還是一種逃避,我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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