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喬〈深水埗的通天〉保祿六世書院


  翱翔在蔚藍的天空中,我環繞着深水埗——我的舊鄉飛行。柔情綽態的雲與我身下的景象在我瞳孔中以一小時八米的速率滑翔過。

  今天是我第七次度過的冬天。冬天如此寒風刺骨,能為如此飢寒交迫的我得溫飽,只能去那個地方——「雷生春堂」。但現今去那兒已沒有任何價值了。

  過往六年的冬天,我也是到雷生春堂度過。每到雷生春堂度過,哪怕一小會,已給我帶來無限溫暖。六年前陌生的開門聲又在我腦中迴響起來。

  「你好啊,請進請進!」那位一身簡樸衣服、頭綁馬尾的阿姨輕捧着我,推開了門。

  到了這裏,她把我輕放到陽台上,回到崗位開始斜下大瓶子的口。這內洋溢着藥茶的氣味以及水氣蒸騰,與剛剛才因僵冷而昏倒的我感到瞬間截然不同。

  無法面對陌生的環境,我的視線再次投靠在阿姨的身上。深褐色的茶水從斜瓶口瀉出,一股苦澀的氣味湧出。把整瓶藥茶都倒出來後,她總算完成了職務。然後她拿起一張木板凳,朝我坐了下來。

  我被她仔細觀察了一陣,她居然微微點頭。然後她就開始指手畫腳地說起她的故事。當然,我是聽不懂的。不過她從口袋中拿出了幾片相片。「你看看這張!」雖然不懂,但一張大照片就這麼捧在我面前,我就這樣盯下去了。有點殘破的相片中有她、與一個長得跟她差不多樣貌的女孩、和一個頗高的男人,原來這就是她的家庭。

  「你看看……」「很有趣吧!」她的話語滔滔不絕,緩慢而又不耐煩地傾訴着她的故事。她向我微微一笑,嘴角上揚,抿着嘴,額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得甜甜的。如一股沁人的春風,那笑容為我送來無限的暖意。於是每年的冬天,我也回到這個溫暖的地方,感謝她第一次的照顧,以及傾聽她說話。

  一年前,我再回去了。熟悉的她再次回到我身前說着話,微小仍是陽光般烈焰。她繼續翻着張張相片。一張與眾不同的白色字條掉了出來。「啊……」她弓下身把字條撿了起來,輕嘆道。她坐好,我仔細看她的臉,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黯淡無光。

  她突然回到崗位上,四處無神張望,彷彿瞎了一樣。對此有點驚嚇的我也無法開口問為甚麼,不是因為我沒有兩片人類的嘴唇,而是那黯然失色像把鑰匙,把我腦子的開關關上了。

  我沒法說甚麼,飛走了。

  沒想到再次見面的不再是一年後的冬天,是一年後的夏天。

  那天下着雨,我在深水埗四處飛行,望找到一片瓦頂。誰知就這樣,在雷生春堂門外,我看見你安靜地躺在橫床上被推着,上了一架白色的巨大車子。我想要追過去,但沒有,那白色的車輛像風般就這樣離去了,不留下一點痕跡、不留下一粒塵埃,你也就這樣離開了。

  事到如今,我依然無法釋懷她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你那微笑又怎能這樣輕易從我的腦海中消逝掉呢?花落無聲,你,至今仍珍藏在我心靈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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