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凱渟〈長腳的深水埗房子〉英華女學校


  從前曾驕傲的抬頭說:「我是深水埗最高最新的大廈。」現在卻只能低着頭,偷偷看向對面這修長年輕的私人樓宇,對我來說,是多麼的諷刺。

  我那被風吹雨打的日子摧殘得脱了十幾年前在外面塗的油漆,還在用着石屎樓梯上落,崩壞的、潮濕的、骯髒的。灰暗的氣氛令人不敢接近。對啊,那會有人想到隨時脫漆、漏水的地方去呢?但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變得殘舊、變得衰老。但現實總是殘忍的,時間的流逝令我漸漸變得破舊、被人漸遺忘,只剩下那些老頭子陪我了。「宅在家中」似乎不能用在他們身上,太年輕和新潮了。反而「獨居老人」、「貧窮家庭」才是標籤着他們的代名詞,扶着牆走過條最多不過兩米的路,坐下都花了很多氣力,震抖的手拿着筷子,對着一個「吉」的位置孤零零的吃飯,都已習慣了。難得的落樓時,便隨手地拿了份「蘋果日報」,抛下幾個幾乎生鏽的「散銀」,便走去了。底層的報紙檔,老伯每天都在四時多便起來預備「開檔」,吃力地托着一疊疊的報紙,再「啪」一聲的掉到桌上。看着他由年輕力壯,然後成了但孤獨無力的老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頭上的白髮一條一條的增加。不禁覺得有些悲哀。

  對面的朋友,都已面目全非了。被人揭起了皮膚,水管外露,連馬桶也暴露在空氣中,凄凉的吹着風,任人觀看。羞辱和歎息的感覺在心頭上壓着,我看着那不忍直視的内臟,也無可奈何。只是,多年一起經歷日曬雨淋、風光日子,甚至香港金融海嘯的朋友,就這樣走了……之後的他,應該會成為一幢連我也不會認得的大廈,像是他旁邊的私人樓。

  旁邊的他,是多麼的光鮮、多麼的高貴。黑色磨砂的外牆,灰黑的地磗和綠色配點紅色的植物,映襯得他格外耀眼。陽光也像是忙着討好他,只照着他,而拋棄了我們。他有多燦爛,我就有好黑暗悲傷。進出他的不是富貴人家,便是「身光頸靚」的住客。誰不想成為他,成為那幢在深水埗這個貧民區中鮮有的高級大廈。我也想變成他。成為人人都需瞇着眼仰望的他,成為大家的理想家居,成為深水埗的驕傲。

  但成為他的代價,似乎太大了,我,真的承受不起。只因變成他,我必須……死。成了他,我便是他,不是我了。真可笑。

Facebook


評論與回應

本站聲明
1.本網站保留刊登或刪節留言的權利,並有權在不作通知的情況下刪除討論區上的任何內容。
2.公眾用戶在本網站的留言均為留言者之個人意見,不代表本網站的立場。

新增一則回應
© 2013-2015 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